老板娘阿贤站在我面前时,我才睁开睡眼,不由自主又故作镇定的站起身来,看见她在我面前不足四米处和新建笑着说些什么。从大门到我坐的位置,有十几米的距离,加之有机器作掩护,倘若能及时察觉,自然不会被逮个正着。怪我睡得太香,新建看手机入迷以及春风正爽。

    看见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,心头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。那是在这里相处半个多月以来不曾有过的。似乎她那矮小身板下隐藏着的某些东西,此刻正凸显出来,与此同时,矮小身板在我眼前不断淡化,变得无关紧要。

    回想起来她的确是一个奇怪的人,初次见面时,我就发现她特别爱笑,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爱笑呢?与人交流时,总是话未出口,笑脸先扬。当时还以为她只是那天心情好,后来日子久了,见她处理生活和工作上一些令人头疼的琐事时,也总笑得出来,就难免心生诧异了。她不是天性乐观,天性再乐观,也会有生气的时候;也不是心胸广阔,心胸再广阔,也会有需要发泄的时候。只是似乎天生一张红彤彤的笑脸,她的笑脸上有100种情绪。某日见她冲女儿发脾气,纵使眉头紧皱,声如洪雷,其间也夹杂着些微无可奈何的红色笑意,这便是生气的笑。所以尽管看上去她无时无刻不在笑,但是如果仔细观察,就会发现她的笑脸会随着情绪的变化而变化。时而嘲讽,时而称赞,时而急,时而缓,时而因不满而别扭,时而因如意而自然。人如果难以对一成不变的事物保持长久不变的热情,那么她的笑脸定是招人喜欢的存在。而她那平平无奇的随处可见的矮小身材,不过是先天遗传罢了。

    眼下她笑得就有点着急,在与新建的交谈中。我凑上前去询问才得知,原来刚才那位油腻大叔车上的塑料膜掉下来了。他一个人抬不动,就在离工厂没多远的路口处。于是新建叫我带上铁棍去帮他抬,老板娘也把他的车钥匙给了我并问道:

    “知不知道在哪个路口?”

    “反正没多远,总能找到的。”我迫不及待道。对我而言,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,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双羽翼,飞离这个嘈杂的春天。

    在老板娘的带领下,一辆破旧的电动车出现在我眼前,没经历过个六七年的日晒雨淋,是断然不至于如此破旧的。而它之所以还能用,靠的不是多么顽强的生命力,全是因为它的主人————也就是老板娘阿贤是个极其会过日子的中年妇女。据她在某次闲聊中透露,不少零件都更换多次了。尽管它的身边就停着老板的奥迪,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它在阿贤心目中的崇高地位。

    这破玩意开着还挺飘,不过这正与此刻我的心情相吻合。刚离开工厂大门,就有一股香风扑面而来,撩起了我的长发,我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,低头看了看后视镜。我看见这样的一张脸,它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加神采飞扬、直冒红光,眼睛睁得更大了,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,同时如饥似渴地欣赏着周围的一切,那路边的野花、枝头的春雀、还有工厂对面别墅小区门前的月季、玫瑰,比我两个拳头还大的月季我还是头一回见,茎干就像小树一样粗壮,有好几颗长的比一米七五的我还高。那鲜艳的颜色,仿佛是人类染造而成,艳丽得太不真实了。只有当我亲手抚摸花瓣,用鼻尖轻触花蕊时,才打消疑虑,确信它们是天生地长,浑然自成。以前在故乡姑妈家里也见过月季,只是与这里的月季相比着实不值一提。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花亦是如此。不过这样的花既使有人白送于我,我也断不会要的。一是觉得自己配不上,我唯一的自知之明就是对自己的容貌不甚满意;二是总觉得它们要是离开了富贵人家,怕是一日不能好活罢?像是有钱人家的千金久居寒舍,又怎会给我好颜色看呢?但是如果是兰花的话,就要另当别论了。

    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。我多希望那位油腻大叔在更远的地方等我,这样我就有正当的理由——而不是小人的技俩,使自己能在“囚笼”外多溜达一会儿。然而当我找到他时,发现才出来十分钟不到而已。帮他抬上车临走时他连说谢谢,一如刚刚看到我过来时那样客气,我回了他一声没事,以正常的速度原路返回,原先的景色再次一一出现在我眼前,而且似乎更美了。只不过当我开向工厂,走进春天的“囚笼”时,一股无聊、下等的情绪又开始在我四肢五脏流窜,使我百般不自在却又无可奈何。